教育是国家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维度。2022年4月20号全国人大通过了一个新的《职业教育法》的修订案，并于5月1日正式实施。这次《职业教育法》的修订意味着什么？有哪些重要的看点？该怎么理解这个修订？面向未来，职业教育在国家的教育系列里面应该有什么样的定位，尤其是在未来面向AI人工智能等机器人的深入应用，哪些教育体制需要改革才能适应未来国家发展对人才的需求。北大国发院院长姚洋进行了解读。
新旧《职业教育法》的三点差别
上一版的《职业教育法》是1996年制定的，执行了20多年的时间。新的《职业教育法》有了一些新内容，主要有三点差别：
第一，第3条提出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
旧版的《职业教育法》里第12条说，实施以初中后为重点的不同阶段的教育分流。即初中之后是需要分流的，有一部分学生上普通的高中，有一部分学生会上职业高中，当然分流不只是在高中阶段，也可以在高等教育阶段。
新版的《职业教育法》把“分流”两个字去掉了，说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是同等重要。
可以理解为高中阶段不一定要分流了，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变化。因为分流的体系具有强制性，每个城市基本上规定分流比例：50：50或60：40，要求学生必须达到一定的分数线，这是家长普遍焦虑的一个原因。
第二，第53条指出职业高中或者说所有的职业学校，和普通的学校有同等的升学机会。
按旧版的《职业教育法》上职高之后想再上本科是有名额限制的，一个省只有4%-5%的职业高中学生可以考本科，其他的职业高中的毕业生是不能上本科的，只能上职业大学，或者高职。
新版的《职业教育法》的表述为普通高中学生可以上本科、专科，职业高中的学生如果想参加高考，也允许参加。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变化。
但预计职业高中的教学内容会有一定的变化，甚至说会有很大的变化，会提高要求。
第三，第15条说高职教育由专科、本科，及以上层次的教育组成。
以前高职院校指的是专科，现在意味着高职学校也可以办本科，也意味着职业教育甚至可以办研究生教育，这和以前是非常不一样的。
教育部几年前有一个规划，把1200所本科院校进行归类，一半的本科院校要变成技术类大学（职业教育）。即培养技术人员或者高级产业工人的学校有可能纳入高等职业教育的范畴。
这是新《职业教育法》和老《职业教育法》之间的三点差别，最关键的是第一条，取消了职业高中和普通高中之间的差别。立法是第一步，只是开了一扇门，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今后怎么来设计高中阶段孩子们的教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值得我们去好好探讨的。
我国的教育现状和产业需求
我国1987年《义务教育法》颁布，但义务教育的实施仍然不平衡。北大的数据显示：城市地区的平均教育水平仍然没到12年，即有很多人高中没有读完；农村地区平均教育水平没到9年，即有很多孩子没完成初中教育；高等教育已经进入了普及阶段，初入学率已经达到了55%，比上一年提高近1%。
第一，职业高中的主要目的也是升学。
按高等教育初入学率计算预测，2030年有可能达到80%。也就是说高等教育已经进入了普及阶段（有70%-80%的孩子都能上大学或者大专，就是普及阶段）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
可是我们也看到有很多的孩子连初中都没有上完，特别是在农村地区。在一线城市只要你愿意，基本上都能上大学。全国职业高中情况是什么样的呢？高中教育大体上是一种升学教育，要注意职高已经不再是以就业为导向了，而是以升学为导向。北大教育学院教育财政研究所做的全国性的调查，给的数据可以看出职业高中的主要目的也是升学。
第二，职业教育是产业需求。
有一些搞职业教育的人他们的思考还停留在20年前，甚至30年前，以为我们的产业还需要简单培训就可胜任的比较低端的劳动力。
从制造业看。2010年开始中国的制造业就业占比就开始下降，整个工业就业占比也在下降，这是一个正常的过程，每一个正常发展的国家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2010年是工业化阶段，工业就业、工业增加值所占全国的比例上升的顶点。我们现在整个制造业就业人员占到全部就业人员的比例是多少呢？只有15%，分母是用的全部劳动力，7亿劳动力，既包括城市的劳动力也包括农村的劳动力，用这个基数来算只占15%，当然如果用非农就业来算比例会高一些。15%的制造业就业创造了28%的增加值，所以制造业劳动占比比较高。
制造业就业又可以分成高端和低端的工人。高端工人具有大专以上文凭，会开数控车床，会编程。低端工人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他们不需要职高教育，培训几个星期，甚至一个星期就可以上岗了。简单劳动不需要高学历，初中生就可以，甚至小学生，都能教会，是不需要高中职业培训的。
从服务业看。一般的服务业根本只需要简单培训，有个三个月的在岗培训，完全可以上岗。只有那些需要手艺的，才需要比较系统的严格的培训，如车工、铣工，还有厨师、理发师等。绝大多数的行业在干中学就可以了，边干边学，熟能生巧就可以了。
中国现在还发展出产业辅助性服务业，服务于制造业的这些服务业。这个服务业工资水平比较高，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很大程度上就是我们所说的码农。高科技企业是码农比较集中的地方，是新型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这些高级码农必须要本科毕业甚至研究生毕业才能做得来，职业高中教育根本就不行。
还有一类服务业就是金融、地产、教育，等等，这个要求就更高了，没有经过高等教育根本就进不去，甚至没有硕士文凭都很难进去。
所以我们看到中国的产业在升级，对劳动力的要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我们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一定要放眼未来至少10年、15年。按照我们政府的规划到2035年要全面实现现代化，如果还不能全面的接受中等教育，就很难实现全面的现代化。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普及高中教育，把高中教育变成义务教育的一部分。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中等教育
我们现在需要什么样的中等教育。我们现在的教育从幼儿园就开始选拔，家长从孩子上幼儿园，甚至还没上幼儿园就开始焦虑。能上什么样的幼儿园、什么样的小学、什么样的初中、能不能上好的高中……
整个社会就造成了一种焦虑的情绪，形成一种浪费性地学习。我在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管过一段时间的教学，曾为怎么招研究生讨论：招免试的学生，还是招考进来的学生？调研发现考试进来和免试推荐进来的学生没有任何差别，差别在哪里呢？第一，母亲的教育水平影响很大，学生成绩的好与坏，工作之后能力的好与坏，和他母亲的教育水平有很大关系。第二，跟他本科的学校有关系，是不是属于前五的学校，这是决定性的。所以高考考的是智商。
我们现在的教育体系把压力压到了初中阶段，压到了小学阶段，把我们的孩子教得只会考试，严重缺乏创造力。我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我知道很多中国留学生头两年都是班上出类拔萃的，考试，美国人根本没办法跟我们比。到了第三年写论文写不出来了，退学。因为找不到好的题目，没有创造力，老师告诉你一个题目，你会解出来而已。我们现在进入创新社会，这样的培养方式导致我们的孩子都没有创造力，这是关系到我们民族未来的事情。
中等教育应该以什么为理念？我们必须考虑：
第一，教育要干什么？特别是中等教育还有小学教育，还有幼儿园教育。我们应该回归教育的本源，培养完整的人。这个孩子从小到大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教育是让他成为一个完善的人、高尚的人、有远大理想的人、不是蝇营狗苟的人，不是为眼前那些刷题所束缚的人。这才是我们应该培养的目标。我们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理论源泉是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最根本的是共产主义的学说。共产主义是个人自由和全面发展，是全体人类解放的前提。个人自由就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不受外力的干扰；全面发展，就是每个人要发挥自己的潜力。我们应该把教育的目标定在挖掘每个人的潜力潜能，让每个孩子都能发挥自己的潜力潜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成为一个自由的人、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第二，教育要平等。中央提出共同富裕的概念，有它的历史的必然性。共产党成立之初就立志要建设一个平等、富强、公平的社会。
共产党的理念是进步的，可是我们的教育是退步的。城乡教育差距，几十年没有变化过。你在城市里，特别是在一线城市里，本科毕业，研究生毕业很普遍，但在农村地区，平均受教育年限还没到9年。
再看一组数据，20世纪30年代出生的人到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人，出生在40-50年代的人，他们的受教育程度和他们父辈的相关程度是最低的。说明穷苦人的教育水平提高得比较快，相关系数从0.35到现在的0.5、0.6。
中等职业教育的问题
为什么老有人反对中等职业教育。
劳动就是苦干。劳动不是苦干，而是动手的习惯。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职业从事者，没有必要分职业教育、非职业教育。小学生通过编程、自己组装、焊接等，让孩子自己去做，做完之后自己玩，培养孩子的创造力。
职业教育是不教原理，只教程序化的技能。这是最要命的，动手能力不是不过脑子的动手能力，应该先培养孩子们的思维能力，然后到了高职再教他的动手能力。
轻视文化课。高职招生文化课200分就可以上，就可以上大学了，导致孩子们不重视文化课。一个孩子不上高中，好多经典课文就没学到，不懂得基本的物理世界是怎么运作的，不知道这个社会是怎么运作的。
最好的改革方案
最好的改革方案是十年一贯制的，从小学到高中的义务教育。12年为什么变成10年呢？因为有两年浪费掉了，中考一年刷题浪费掉了，高考一年刷题浪费掉了，只剩10年。
对新的《职业教育法》，有两点建议：
第一，取消强制分流。取消之后家长和孩子可以自己选择，你想读普高可以去读，你想读职高也可以去读，有的考的分数高的不想读普高，想读个职高算了，那也可以，先把这个打通了。
第二，给予地方自主权。让各个省自己去选择要不要分流、怎么分流，或者怎么去办高中。你也可以去试验，只有高中，但是我每个学校都要求孩子们要有一些劳动技能的训练，当然这个劳动技能是广泛的，编程，自己做点模型都可以。想到车间里学一个车工、铣工也可以。一个县或者一个区里，有几个职业教育的中心，让孩子们去那里做一些训练。就像20世纪50年代，课后去少年宫里学舞蹈、学唱歌、学技能，这是才能我们的理想世界，才能让我们的孩子们充分地发挥自己的特长。最后他走哪条路是他自己的选择，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职业教育这一说了，大家都是劳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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